初见，望京

Eric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冲锋衣，从远处一边挥手一边向我走来。他停在我的面前，说了一句「终于」然后伸出右手。他的手背和皮肤一样是黑色的，衬得手心白得发亮，我也伸出右手。他的右手心很粗糙，似乎遍布着茧子，但这种粗粒感却让我心跳加速。

这是我和法国男友跨越了11739公里的距离，在72亿人中认识彼此后，在望京的第一次见面。

男友很特别，他是一名黑皮肤法国人。他是非裔，至少从爷爷辈开始就已经生活在法国。而他手掌粗糙是因为他苦练中国武术，是被勤奋赠与的勋章。至于他为什么穿冲锋衣，我也想不通，可能是法国人的朴素吧。

我们的三个月之约

Eric是法国人，但没有欧美民众的开放。

很多欧美GAY在软件上会用「honey」「baby」开场，有的甚至会直接用更私密的照片打招呼。但Eric很讨厌这种行为，他觉得「性」是必要的存在，但不适合和「陌生人」聊。我甚至觉得在这方面他比我还要传统。

我想和他认真地谈一场恋爱，所以我提出了「三个月之约」：先交往三个月，再谈性。

这个「约定」是我在上大学时看美剧学到的，女主在面对一段感情时说，「想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在三个月以后再讨论和性有关的事情，我们先去交流，先去相处。」

我很认同。可能是没有婚姻的舒服，我觉得GAY的爱情普遍都很短暂，大家都奉行「先性后爱」，并且分不清「性」与「爱」的区别。很多时候我们都错把「性生活和谐」当成了「爱情匹配」。欲望退潮之后，才发现彼此性格的不堪，匆匆分手。所以先交往3个月，等心欲的峰值回落后，就能看清谁是真爱。

Eric对于我的提议表示完全同意。

但是说句心里话，这样一位一米九四、体格健壮、性格温柔却散发着荷尔蒙的男生站在我的面前，很难没有歪心思，我心底是想和他更进一步的。

所以，只能期待这三个月快一点过去。

第一个月：礼貌

「对不起。」Eric一边道歉一边扶正被他碰歪的座椅。

十点之后的公司已经没人了，我因为一个排版的失误留在公司里加班，Eric来公司陪我。他站在我的工位旁，在确认了我右边的椅子是否可以坐之后坐了下来。

Eric用手拄着脑袋，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我正修改的文章。我时不时地会用余光偷瞄他，发现他的目光后又迅速地移回屏幕。一个多小时的时间，Eric安静地、专心致志地陪着我加着班。

礼貌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第一个优点，不会贸然侵占他人的领地，需要两个人共同商讨的事情也会尊重我的意见。Eric让我想起接触过的一个男生，在外面见面聊天的时候给人很有礼貌的感觉，但是在私密空间里，又变得极其狂野。

十月底的北京，夜晚较白天低了十几度，再加上北方的大风，我刚从公司走出来就被吹透了。

我说「手好冷啊」。

Eric抬了一下胳臂，在胳臂和身体之间留出一道缝隙问我，「你要不要把手放在我的口袋里。」我说，「可以吗？」他说，「为什么不呢？」

我把手放进他的口袋，在口袋里我们食指相扣。他的手比我大，感觉他攥得我更紧一些。

他对男生在街上牵手的坦然让我想起了2016年交往的深柜男友。

深柜前男友没有GAY圈朋友，并且习惯在公众场合把自己「绷得很紧」。我和他逛街，当我想要牵手时，他会立马甩开我，然后告诉我「在外面不行，回家之后你想怎么牵都行」。

我是一个从小就缺爱的人，我渴望被人关注，甚至会希望靠比较出格的事情赢得目光。后来我还是会时不时地在外面叫前男友「老公」，他每次都紧张兮兮地制止我，让我叫他「大云哥」。

而现在的一切很奇妙。

十一点的望京热闹依旧，360大厦还在不停地往外输送回家的人，而我在口袋里牵着Eric的手沿着马路走。面对旁人的目光我开始担心Eric。我已经出柜了，我并不在乎，可是我担心他会惹来别人的非议。

但他对我说，「我们是爱人，为什么要介意这些呢？」

第二个月：克制的基?

在交往的这两个月里，我们都很「老实本分」，最激情的一次肢体接触是在酒吧里我们喝到微醺的时候……

一杯干马提尼，七八杯鲜啤下肚，我和Eric注视着彼此的眼神，有些迷离，而我在迷离中发现了他想亲吻的渴望。

Eric不会像很多男生那样带着征服的姿态霸道地吻过来，而是像第一次让我把手揣在他的兜里那样，试探性地等待我的回答。

他慢慢地向我靠近，我也慢慢地向他靠近，我们俩像一段丢帧的录像带，一顿一顿地贴近。他亲吻了我，没有法式的舌吻，像是一种嘴唇的爱抚。

大概是十几秒的时间，美好。

坐在我们对面的闺蜜从开始到结束，整整翻了我两个小时的白眼，除了我们的亲热还因为我们从进屋坐下来开始，我们就牵着手。而闺蜜刚好处在一顿异地恋的感情之中。

我坐在Eric的左面，右手牵着他，只能用不太灵活的左手喝酒。可我仍旧不撒开，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自信、没有安全感的人，我常常在心里问自己，「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我恋爱？」

我不确定这段关系到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结束，我想多抓一会儿，肢体上的接触能让我踏实心安。

穿过酒吧薄薄的烟，在这间宾客满盈的直吧里，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买醉人都能看到一个黄皮肤和黑皮肤的男生紧紧地攥在一起。

第三个月

2018年1月，新年的一月我和Eric都很少见面。我被电商年货节、影视联名合作还有新年工作计划压榨得没有一丁点时间独处。我们的约会从晚上散步变成了中午喝杯咖啡，再到微信线上问候。

有一天我们去老板家开公司战略发展会。聊到很晚的时候，老板叫了一些披萨，也开了一瓶红酒。一杯微醺之后，我心底对Eric的想念抑制不住地向上涌，我发信息说，「我好想你，可是我现在走不开。」

Eric说，「咱们是好久没有见了。」

我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两个人的热恋期而自责，我向他道歉，他安慰我，「你不要感到抱歉，我完全体谅你非常忙的状态，然后也能感觉到你很热爱你的工作，没关系的。」

2018年一月底，还有几天就是新年了，也是我们「三个月之约」要结束的时刻，我马上就可以动歪脑筋了。但是因为工作繁忙我竟然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我收到了他的信息。

「Dean，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情。」Eric说。

「怎么了？」我问。

「我得回法国了。」Eric回。

当他说要回国的时候，我才从工作状态中回过神来。Eric的外婆生病了很想念他，而Eric从小和外婆关系就很好，所以他要回去陪伴外婆。

我当时都忘记关心他的外婆，而是问他「你要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他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我不能保证，但我爱你。(I can't make promise but I love you.)」

「我爱你」是一种告白，也是一种诀别，我知道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在他离开中国的前一天，他来公司找我。我推掉了一个会议，走出公司的时候，才发现下午的阳光原来这么充足，照在身上有一点暖。

这一次我有祝福他的外婆早日康复，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伸开双臂没有询问我的同意，我们默契地抱在了一起，在人来人往的798商业街。

我说，「咱们认识这么久还没有拍照片，一起拍张照片吧？」

他主动掏出手机，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张合影。

最后

没能和Eric有过肌肤之亲，但我并不遗憾。我获得了他更珍贵的鼓励，他让我变得更懂得疼爱自己。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父亲欠款被人追债，我在放学后常碰到拿着馒头和矿泉水堵在门口的人，或是被人偷偷跟踪。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几年，直到我上了大学，母亲和父亲离了婚之后才好一些，而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让我的安全感缺失。

上学的时候因为比较胖、嘴大并且比较女孩子气，同学们也会喊我「死胖子、二刈子、又胖又娘又穷」，让我有些自卑。

当Eric第一次夸我「真的很棒，对事物有深刻的洞察力」时，我觉得他只是在鼓励我。后来我才慢慢相信他真心在认可我，他说我「笑起来很可爱，很动人」，而我曾经因为嘴大自卑，而常常收敛着笑容。

没能和Eric经历更多是一种遗憾，但它反而给我种下了一个念想和想象的空间，让我有回味的余地。

2018年的夏天，公司效益不好，我突然闲了下来。

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提示有新的消息。是Eric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是他站在庄园里手里给拿着一根水管应该是要去浇水，身后还有两只狗，一只边牧，一只杜宾。

我很突然地笑了起来，回了他一条信息，「你们家的狗怎么这么胖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