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是我和老公肖岩结婚的第五年，原本我们商量好，这个春节要回我娘家过年。

但肖岩以公司三令五申，非特殊情况不得出市为由，单方面决定不回了。

我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一想到肖岩刚升为公司副总，关键时刻就要起表率作用，也就决定不回了。

但我没想到，这个年会过得如此意外。

02

所有的不快是从给家人买春节礼物开始的。

腊八过后的周末，肖岩开始拉我去逛街。

购物之前，我早就列好了清单，公婆的，爸妈的，哥嫂侄儿的，他们喜欢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像往年一样，我负责买，肖岩负责刷卡、拎包就好了。

但今年的肖岩却有些不同，我事先列好的清单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我想给爸爸买双运动鞋，他就说这个牌子不好，那个牌子款式太土。

想给妈妈买套睡衣，他就说睡衣买那么好看有什么用，也就在家穿穿，谁能看到。

想给公婆买个扫地机器人，他说那么贵，老人还不一定会用。

总之，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能找出反对的理由。

一天下来，我们除了买了点糖果，几乎空手而归。

03

年前我单位年终结算特别忙，肖岩便自告奋勇的把采买礼物一事接了过去。

结果，看到他买回的东西，我无语了。

他给我爸买了茅台，给我妈买了皮草，给哥哥买了上千元一条的烟，给嫂子买的某奢品围巾，给上大学的侄儿买的鞋子居然也是上千。

如此一掷千金，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消费能力。

再看他给公婆买的礼物，就两套普通的秋衣秋裤。

这样厚此薄彼，到底是闹哪样呢？

04

但买都买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能想到爸妈哥嫂收到这些礼物时的惊讶和不安。

果不其然，礼物寄出后，率先来电话的是妈妈。

她说：“你爸看到那两瓶茅台，血压都上来了，天天逼着你哥去卖掉，把钱还给你们。”

还有皮草，妈妈说自己本来就个子小，穿上去像只藏獒。

“跟你们说多少次了，别买这么贵的东西，我和你爸收到这些东西，都觉得不妥。”

我哥和嫂子更是直接，收到东西后，二话不说给我在支付宝转来八千块钱，说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我哥说：“看见你和肖岩的日子终于过好了，我们很开心，钱你收下，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很快，爸妈也给了我哥一万块，让他给我转过来。

这就是我的娘家，昔日我和肖岩白手起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时，全靠他们帮衬。

如今肖岩提了副总，我们日子终于宽裕了，他们依然不图回报。

我爸总说，一家人就是谁弱帮谁，互相支援嘛。

05

但没想到，我把娘家转钱的事情告诉肖岩后，他的态度非常偏激。

再三要求我把钱给退回去，还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收？就这么没见过钱吗？”

我笑嘻嘻地回答：“心意他们收下，钱咱回收，这波操作，不亏。”

就是我这句玩笑，让肖岩的脸都气变形了。

“见钱眼开，行，我给你转两万，你现在就把钱给退回去。”

然后，他就真的拿出手机，明晃晃地把钱转给了我，并且让我必须当着他的面，把钱转回去。

见钱转完后，他又把电话打到我爸妈哥嫂那，大意是：过年啦，我们这点心意，如果你们不收，我们这个年都过不好。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爸妈哥嫂也只能笑纳了。

肖岩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而我，虽然觉得肖岩态度有点过激，但一想到他对我娘家如此大方，心下也是安慰的。

06

又一个周末，我和肖岩带着女儿去给公婆送年货。

三个月前，我们给公婆在市内买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把他们从农村老家接了过来。

他们年纪大了，已经做不了农活了。

同我跟我爸妈永远没大没小的风格不一样，肖岩跟公婆的关系始终疏离。

而且，父子一碰面，经常说不几句就会吵起来。

我曾劝肖岩不要那样对父母，但他总是不耐烦的回答：“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不了解他们。”

我再深问，他就沉默以对。

07

说实话，我跟公婆之前的接触并不多。

但在我眼里，他们节俭、勤劳且不善言辞，对我和女儿一直关爱有加。

尤其是对女儿，每次我们回家，他们就围着她团团转。

而且每次带她去逛街，喜欢什么给买什么。

那份殷勤的隔辈亲，我看了都心有所动。

但肖岩对此嗤之以鼻：“他们那是在赎罪。”

他这么说，让我既好奇又心酸。

我追问他到底跟公婆有什么过节时，他又三缄其口，用一句“没文化，他们那代父母就那样”把我打发了。

所以，我也没有刨根问底过。

08

这次回去看公婆，除了那两套秋衣秋裤，我还自作主张地给他们一人买了件羽绒服，额外还有过年的各种水果。

毕竟肖岩对我家人敞亮又大气，将心比心我也不能亏待了他爸妈。

谁知，那天从公婆家回来后，肖岩晚饭时喝了点酒后，脸色特别难看地问我：“谁让你给他们买那么多东西？咱家房贷车贷都还完了吗？”

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说的是给我娘家买的礼物。

我说：“那些东西明明是你买的好吧？我还没说你呢……”

话音未落，直接被肖岩打断：“我为什么买那些东西，你心里不清楚吗？这些年，他们瞧得起我过吗……”

09

那晚，借着酒力，肖岩怨念的洪水决堤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的酒后真言，我还天真地以为他跟我一样，对娘家的帮衬心怀感恩。

事实刚好相反，肖岩一直耿耿于怀。

他说从我们谈恋爱开始，我家人就看不起他。

“结婚时，我们租了两年的房子，你爸妈过年从不肯来我们这，我们每次离家，你爸妈都是泪眼相送，好像他们女儿嫁给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他们不是哭给你看的，是哭给我看的。”

与此同时，他还翻出大量细节，佐证我娘家的嫌贫爱富。

比如，我们每次回家过年，我哥都会塞给他几条好烟。

比如，女儿出生后，嫂子时不时寄来一些小侄女的旧衣服。

比如，爸妈当初支援我们凑够了房子的首付时，我妈那句“房子小是小了点，但我女儿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比如，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嫂子，你的手链真好看”，我哥转头就给我买了条同款的，肖岩说：“他那就是做给我看的，嘲笑我买不起。”

比如，我们每次从娘家回来，爸妈什么都给我们带，甚至有一次，连蒸的米饭都装了一盒。

10

肖岩说，在你们家人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要饭的。

天地良心，我妈那次给我们带米饭，是因为我们走时没吃饭，她怕我们路上辛苦，到家就不用再费事做饭，可以吃现成的了。

这些我每次想起，都觉得心头又酸又暖的细节，在肖岩那里，却都成了我家人羞辱他的证据。

如果他不说，我永远不知道，他如此敏感多疑、心细如发。

却原来，他这个春节对我家人的报复性消费，不是报恩，而是报仇。

11

那晚，肖岩彻底放飞了自我。

如果说，他把娘家对我们的关心关怀当成羞辱，彻底惹怒了我，但他接下来对自己父母的声讨，却让我难以平静。

肖岩从小就是学霸，可他从小学到高中，却先后被动辍学过三次。

只因他爸妈认为在农村，劳力才是最重要的。

肖岩能够上高中，是他的初中老师赞助了一笔学费，而且是肖岩给父母下跪才求来的结果。

高二那年，村里很多农户搞养殖赚了大钱。

于是，他爸反悔了，跑到学校要抓他回家养鱼，甚至当着同学的面把他的课本撕得稀碎。

他无奈回家帮忙了一个月，手脚肩膀磨得都是血泡，仍然天天挨骂，说他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扛担，如果指望他，怕是死了连个棺材都买不上。

他们把贫穷带来的痛苦通通倾轧在肖岩身上。

一个月后，肖岩跑回了学校。

临走时，他给父母写下保证书：从此不再要家里一分钱。

从高中到大学，他都是靠自己边工边读完成的。

大二那年的春节，肖岩想家，在除夕夜给爸妈打电话。

他爸妈不但没让他回家，反而问他借钱，说开春买玉米种子化肥没钱了……

而他父母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相反，还一直觉得供出这么个大学生，就应该给他们回报。

12

就在前几天，肖岩单位发对联，他给父母送去。

他爸还特别不屑地说：“你看这小区别人家的儿子大包小裹地扛东西，你也就能拿回个破对联。”

父子俩为此吵了一架，肖岩问他爸：“你总是拿别人家的儿子跟我比，你想没想过，从小到大你又为我做了什么？”

结果他妈冲过来数落：“我们要是不生你养你，你能有今天？”

13

那晚，说到这里时，肖岩哭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长大的。

我只知道他来自农村，我认识他时，他是我客户公司里的拼命三郎，销售冠军。

他为人谦逊礼貌，做事踏实到有几分迂腐，我那会就认定，他是一支潜力股。

而事实证明，我们一起奋斗出今天的样子，有多么的不容易。

两个外乡人，在省会城市，有车有房，还把一方父母接到了城市。

这些年，我俩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了安居乐业的梦想。

可也直到此时，他借着酒劲才肯把心里那个隐秘的角落展示出来。

我万万没想到，平常不爱说笑的肖岩心里，其实住着一个怨魂。

我也没想到，他成长在那样一个物质与精神同样贫瘠的原生家庭。

因为之前每次问到他父母，他就一句话：“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就是中国最普通的农民。”

原来，不是没什么可说的，是他觉得家丑不想外扬。

只不过，很多痛苦，如果不说，就会发酵成隐疾。

一个被父母世态炎凉过的孩子，是很难感受，也很难相信来自外界的爱与暖的。

所以，不管我娘家做什么，在肖岩看来，都是施舍与看不起。

问题并没有出在别人的姿态，而是肖岩内心的自卑。

14

那晚，肖岩边说边喝，最后醉倒在沙发上。

而我，彻夜未眠。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不是肖岩对我家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伤人的话，而是一个男孩艰难长大的一帧帧画面。

这些画面，让如今做了母亲的我心酸而心疼。

一个没有被无私爱过的人，才会怀疑这世间所有的无条件付出。

而这些年，我们忙于生计，根本没时间去看向彼此的过往。

可是，要想过好这一生，仅仅衣食无忧是远远不够的。

15

第二天一早，宿醉醒来的肖岩在厨房里做早餐。

听到女儿房间有动静，他比我先过去。

女儿醒了，要起床。

肖岩让她等一会，然后，他把女儿的衣服从暖气上拿下来说：“这样穿在身上热乎乎的，特别舒服。”

不知为何，如此普通的细节，却让我突然泪目了。

我在想，一个手脚肩膀磨出血泡，父母都视而不见的人，会成为一个，在意女儿贴身衣服温度的爸爸。

这是多么强烈的对比，也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基因改良。

那一刻，我为女儿感到幸福，也更加的心疼肖岩。

看到我，肖岩有几分愧色地说：“昨晚好像喝多了，我……”

我冲他笑笑：“在自己家，尽情放松就对了。”

然后，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帮他端碗盛饭。

16

接下来的日子，肖岩公司放了假，而我也请了年假，把春节假期连在了一起。

这个春节，我们虽然不能回家，却也是这么多年，我和肖岩难得的朝夕相处。

我们带着女儿去泡温泉，滑雪。

每天晚上，我俩四个小菜，一壶小酒，一段慢时光。

我们这些天说的话，比结婚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我还跟他分享了自己原生家庭的事情，虽然从小到大饱受爸妈和哥哥的宠爱，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完美的父母。

我爸妈也一样。

他们会当着我和哥哥的面吵架，吓得我们哇哇大哭。

他们会因为我不如朋友家的孩子优秀而失望，甚至打击我的自尊心。

他们私自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就是为了把我留在他们身边……

17

我的毫不保留，换来了肖岩的彻底坦诚，他紧闭的心门被打开了，而不是借酒发泄。

我知道，有些事情能够说出来，就已经是在慢慢的改变。

而婚姻，就是我离开我家，他离开他家，我们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一个比我们的原生家庭更健康，更有爱的家庭。

这也许就是婚姻的使命和意义吧。

18

这个春节，没能跟家人团聚，我很遗憾。

但也很庆幸，我和肖岩有了这么一点时间，真正过了一个心灵假期。

岁月匆忙，日子琐碎，婚姻也有消耗磨损，彼此认知盲区后，不妨以假期之名，给它做一次全新的保养修复。

路正长，我相信，我和肖岩的感情会越来越好，更信任，更依赖，更相依为命。

我也相信，肖岩原生家庭留下的那些伤痕，会慢慢结疤愈合。